□ 范继平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转眼间,我离开老家已近五十年。尽管现在我生活于市区小城,但我心心念念的却是老家范家埭。我生于斯,长于斯,那里,小河潺潺,清澈见底;绿竹摇曳,翠色欲滴,是我心中永恒的眷恋。
范家埭位于扬中岛上的经开区德云村,埭上邻里间,和睦如一家,互帮互助,情深意厚。埭上的人热情好客、淳朴善良,每逢我回老家,乡亲们总是热情地打招呼,询问我的近况,让我倍感亲切。
1954年腊月二十日傍晚,我降生于范家埭一个手艺人家庭,祖父和父亲均为木匠。稍有记忆的范家埭,有二十几户人家,大部分为草房,两家有瓦房的被评为了地主和富农。我家有三间简陋的草房,成分被划为下中农,比贫农略高半级。其实我家应在贫农圈内,后来爷爷告诉我,因为贫农是穷人的代名词,为了要个好看的面子,我家主动要求划为下中农。爷爷怎么也没想到,多少年后他要的这点面子,差点让他的孙子读不了高中。初中毕业后的暑假,学校认为我一定能升高中,就把我留在学校做点事情。可是开学时录取名单上偏偏没有我的名字。学校领导急了,亲自跑到公社要个说法。公社管教育的负责人解释很简单,录取名额先给贫农。在学校领导的再三恳求下,我以预备生名义被录取,终于读上了高中。这成了我在范家埭生活时,一段至今难忘的心酸记忆。
扬中的埭大多以大姓命名,如张家埭、王家埭之类。范姓也是此埭大姓,全埭人原都姓范,后因地主的房子分给外户贫农,还有两户招女婿,才有了异姓。听我爷爷讲,范家埭最早只有老兄弟俩,后来繁衍生息成了一个埭,因此,老家范家埭的人大多都是近亲。小时候,看到一份家族简谱,现在还有些模糊记忆。我的高祖是“子”辈,下有八辈,即“登、明、选、公、永、维、宏、忠”,现在按辈取名已经很少,加之多年未能续谱,昭穆次序正在渐渐消失。
20世纪80年代前,范家埭和全国许多地方一样,是一穷二白的贫困埭。住的是麦草盖的屋子,穿的是土布缝的衣服。埭上人大多依靠种田为生,也有人干过“换糖”的,做木匠的,做裁缝的,还有养老母猪的,虽然挣钱的路子五花八门,但收入微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面临困境的乡亲们,保持着乐观的态度,在困境中坚守着生活的希望。因为乡亲们知道,惟有奋斗才有出路。
范家埭人虽穷,但人穷志不穷,他们渴望知识,希望孩子们通过读书改变命运。埭头有一所初小,扬中市《教育志》记载,该校创建于1947年,因为地处范家埭,所以取名“范家埭国民初级小学”,简称“范家埭小学”。那时,埭上的孩子大多在这里读完初小。
1961年至1965年,我在范家埭小学从一年级读到四年级,教过我的一个是毛道伦老师,一个是潘文英老师。毛老师声色俱厉,潘老师则和蔼慈祥,两位老师教风各异,却都助力我们这些小学生成长。如今范家埭小学因为生源不足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但我从没有忘记这所启蒙学校,从没忘记那些启蒙老师。范家埭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们孜孜不倦地读书,有几个孩子还分别考取了华东师范大学、南京大学、上海交通大学的硕士研究生,为范家埭增光添彩。
范家埭的高光时刻,是在农业学大寨运动中成为全县科学种田的样板队。当时公社农技站来队里试验水稻旱播获得成功,在这里召开了推广会,时任县委书记周成明带着全县的农业干部现场参观,范家埭一时声名鹊起。水稻、三麦单产虽然不断有新突破,但依然是“高产穷队”。
改革开放的春风越过长江,吹拂扬中岛,激活了范家埭。埭上的人冲破小农经济的束缚,不再画地为牢,有的进了村办厂,有的进了社办厂,成为乡村工业的有生力量;有的则做起了小生意,融入商品经济大潮,成为生财有道的经商能人。时移世易,范家埭旧貌换新颜。一户户草房,渐次成为五架梁、七架梁的青砖瓦房,最终建起了一幢幢风格迥异的别墅。范家埭人凝心聚力共走富裕路,共享生活的喜悦。曾经弥漫着传统乡土气息的范家埭,不仅经历了物质上的巨变,更完成了精神上的蜕变。在现代化进程中,范家埭人视野逐渐开阔,思想观念不断更新,变得更加开放、自信。
如今范家埭焕然一新,而我家五架梁老宅在如诗如画的现代景象中不免有失大雅。但老宅见证了我的成长历程。在这里,我度过了无数个快乐时光,也经历了许多挫折和磨砺。老宅的每一个角落,都留有我成长的足迹和温馨的回忆。那座又矮又小的青砖瓦房,宛如一位沉默的历史守护者,静静凝望着范家埭的变迁。
范家埭的变迁,是时代进步的见证,我看到了一个时代的结束,也看到了一个新时代的开始。范家埭,一个有着百多年历史的老埭,有守望家园的坚韧,有辛勤劳作的汗水,有奋发作为的拼搏,这些历史,都深深地烙印在范家埭的每一个角落。
范家埭的情怀,是我心中最珍贵的情感。离开范家埭已逾半世纪,岁月愈长,思乡之情愈切,只因那片土地深植着我的根脉。那里留存着我儿时的欢笑,镌刻着我成长的足迹,萦绕着我亲人的身影。无论我行至何方,范家埭的一草一木总在眼前浮现,一砖一瓦总在心头萦绕,一人一事总在记忆中鲜活,这份难能可贵的情怀,早已深深镌刻在灵魂深处。
范家埭——我的老家,我心灵的依托,我毕生的牵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