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选华
夜跑,穿过天后宫老街往黄山套方向,竟然在一小河边看到一簇萤火虫。
多年不见萤火虫了。现在的小孩或许只在花花绿绿的图书上看到过,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儿时的夏夜也是流光溢彩的。
稻香弥漫的夜,漫天的萤火虫在那田间地头飘逸着,无边的幽幽绿光里点缀着些许农家的橘黄灯火,虽没有霓虹那般绚烂,却充盈着乡野气息和童话色彩。我一直以为,这才是地道的乡村夏夜!
萤火虫,扬中的孩子喜欢叫它“火萤虫”。依稀记得那首儿歌:“大麦青、小麦青,火萤虫子亮晶晶;大麦黄、小麦黄,火萤虫子上书房。”唱着儿歌的我们总是问大人,这火萤虫哪来的?大人们都说,烂草窠里变出来的。带着这个疑问慢慢长大后,才知道没有多少学问的大人们其实所言非妄,腐草为萤,古已志之。《礼记·月令》中说,“季夏之月,……腐草为萤”。《逸周书》也说,“大暑之日,腐草化为萤……腐草不化为萤,谷实鲜落”。
腐草为萤,在草木清香的夏夜是具象化的。河边上、草丛里,芦苇尖、蒲草头,那忽明忽暗的精灵与草共生,与夜共舞,摇曳生姿,倒映在河水微澜里,恍若天上的星星落入了凡间。也因为腐草为萤,大人们告诫孩子,这火萤虫有毒,喜欢钻你的鼻孔,钻进鼻孔里就小命不保了。现在看来,这就像大人哄孩子吃鱼籽不聪明一样,也就是因为怕孩子到水边捉火萤虫失足落水罢了。
火萤虫飞舞的夜,浪漫且热闹。“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凉风习习的坝头上,排满了桌子、长凳、竹椅、爬爬老(扬中话,矮板凳)。大人们乘着凉,一边拍打着芭蕉扇子帮躺在桌子上的孩子赶蚊子,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聊着。偶有三两只亮闪闪流萤飞过,孩子惊呼“火萤虫!火萤虫!”大人挥起手中的扇拍去,呼啦一声风响,火萤虫已不知去向,孩子坐起找寻时,它已悠然飞起,去了远方。
也有几个不愿躺着乘凉的孩子,追逐打闹,嬉笑着、喊叫着。嫌吵的母亲火起嚷道:“几个圩都听见你们死抽活嘞,啦不好坐啊拉该边上歇歇噶!”终于安静下来的孩子在坝头上踯躅,闲不下来的天性让他们打起了火萤虫的主意。
捉火萤虫,也不是件易事。本事不大的孩子只能去捡那些歇在草丛里的火萤虫,这些火萤虫即将寿终正寝,缺乏活力。有本事的孩子,专挑那上下腾挪、相互追逐的火萤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开手,一抄一个,有时一抄能逮两个。
捉来的火萤虫,用什么装着,颇费周章。那时,家里很少有玻璃瓶,用过的玻璃瓶也大多是装药片的,通体褐色。春天从土墙上掏来的蜜蜂,养在那药瓶子里,放进去几朵橙黄的油菜花,瓶盖子上再开几个孔,蜜蜂能养好几天。我也曾试着将火萤虫装在这样的瓶子里,但总觉得火萤虫的光怎么也透不出来。淘气的孩子有的是办法,回家把灶台上大人喝剩半瓶的扬中乙种白酒倒进碗里,拿着那洗了几遍仍有酒香的白瓶子来装火萤虫。
一个晚上捉来的火萤虫能让那酒瓶子通体发光,这些火萤虫在瓶子里上下翻飞,有的沉到瓶底,有的粘在瓶壁,泛着黄中带绿的萤光。拿根细麻系住瓶颈,用竹棍挑起,提在手里,就是一个酒瓶灯笼。
夜越来越深,坝头上的人慢慢散去。我回到家,把那装着火萤虫的酒瓶放在床头小桌上,翻开作业本,想找一找“萤囊映雪”的感觉,可惜一个字也看不清。失望的我钻进蒸笼般的蚊帐,那酒瓶看起来却分外闪亮,这份闪亮又招来了不少匆匆过客。房内萤光明灭,窗外夏虫唧鸣,我已经进入梦乡。
第二天天不亮,我一骨碌爬起来,去看那酒瓶里的火萤虫,有几只已经不再扑腾。尽管如此,那尾巴里的光亮依然不灭。把它们放地上,用脚一踏,还能生出一道长长的荧光印迹。“入夜灯火尽黯淡,唯有萤火情长存。”看那慢慢淡去的荧光,悲悯心顿生,犹如那葬花的黛玉一般,一天心情都好不起来!
萤火虽微,但为其芒。在寂寥清明的乡村,火萤虫能找到它们生存的价值,还能找到我们永远也无法知晓的属于它们自己的快乐。而它们,在短暂的生命中努力放光,在乡野如同精灵般盘旋飞舞,带给物质匮乏时代的孩子们无边的欢愉,它们所到之处便是对童话仙境的最好诠释。
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可以称为“微小但又伟大的生物”,那一定是火萤虫!正如泰戈尔所言:“你冲破了黑暗的束缚,你微小,但你并不渺小, 因为宇宙间的一切光芒,都是你的亲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