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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菊华
在我一生少许的荣耀和光环中，最引以自豪的是我有一位被十里八乡口口称道的、极具大家风范的母亲。她出身贫寒，父母早逝，从叔叔、婶婶家走出闺门出嫁我父亲家。从小没进过学堂，目不识丁，但知情识理，温和善良，胸怀大度，孝老敬亲，集中国传统美德于一身。
上世纪70年代，中国农民生活窘迫，粮食供给不足，农民时常是饿着肚皮，支撑着病弱的身体在田间劳作。农历六月大伏天，正是抢栽双季稻的时候，“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大伙累得口干舌燥，这时哪怕是喝一口凉开水也是解饥。这天母亲早晨忙于家务，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就到地里干活，家里人送来一碗白粥，母亲正喝着。看见身旁的邻居大婶眼馋的样子，母亲怜悯起来，动了恻隐之心，把碗里剩下的半碗粥递过去说道：“我刚才只碰了碗口的这边，碗那边，我的嘴没有碰到，你就沿着那边把粥喝完吧。”大婶可能实在是饥饿难忍，腼腆地接过去，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半碗粥。五十年后，这位已经九十三岁的大婶提起这事还泪盈眼眶。她说：“几十年过去了，这口粥的味道我还记得。”
我们家祖辈家境一般，相对于村里的穷人，还算殷实，邻里乡亲多有羡慕，母亲的巧手能做无米之炊：用野菜馅包馄饨和圆子，用马兰头凉拌做小菜，变着花样改善伙食。有时那些难以饱腹之人端着碗有意在我家门前转悠，母亲绝不会让他们失望而归，有时一个滚热的菜圆，有时一碗菜馅馄饨，有时一碟搭粥小菜，招呼着他们进门吃完再走。受了点小恩惠的的乡邻时常会为我家干点体力活作为回报。村里有个“瓜田李下”的光棍，母亲对他生活格外关照，他也良心发现，从未惦记过我家的点滴东西。
母亲高洁的品格，秉节持重的个性影响了四个子女的一生。缺吃少穿的年代，难免有人爱沾大集体的便宜。打谷场收场后，场边会散落一些零星的谷子，有人偷偷去打扫带回家，母亲对此不屑一顾，她是宁可饿死也不会去做这类鸡鸣狗盗之事。在我看来，我的母亲与“宁可饿死，也不吃美国救济粮”的朱自清先生能有一比。我们姐弟兄妹也秉承了母亲正直无私、不贪便宜、不慕富贵、自强自立的品性。母亲一直瘦弱多病，气管炎、肺心病折腾了她许多年，但对久病于床的我祖母却尽孝尽道，是远近闻名的好媳妇。祖母是个封建式老人，对儿媳求全责备，老人生命的最后三年，瘫痪在床，严重的老年痴呆，不识亲戚和家人，大小解全靠我母亲一人料理。我母亲不计前嫌，夏天的晚上用简易床陪伴在身旁，冬天晚上窝在她旁边的草垛上，每晚无数次地为她起床把尿，轻手轻脚，没有一句抱怨和呵责，没有半句不敬之言。母亲的言传身教，迁移默化，为后世子孙做了表率。母亲在生命的最后岁月里被病魔折腾，怕给人添麻烦，她拒绝治疗，71岁离世。她的后辈子孙传承了优良家风，母亲也得以安享了晚年。母亲去世的那年，许多认识母亲的人说“一个好人走了”。
母亲对儿媳和女儿从来是不偏不倚，甚至关爱儿媳胜过了关爱女儿。儿媳妇进入家门后，母亲偏袒儿媳，一次锅里米饭不够全家人吃，她先让媳妇满碗，要女儿将就着，并说“你嫂子干体力活，要吃饱，你脑力活，少吃点能撑得过”。我心里虽有不悦，但只能顺着她的意思。但我理解母亲的为人，她一贯崇尚“宁可亏自己，不可亏别人”的道德理念。1980年侄儿出生的那年冬天，天气特别寒冷，生怕儿媳妇挨冻受寒的母亲戴上老花眼镜，一针一线地为儿媳纳棉鞋。在师范读书的我脚尖和脚跟满是冻疮，我心里埋怨母亲的不公——偏爱儿媳。后来姐姐也为我做了一双厚实的保暖棉鞋，才消解了我对母亲的误解，也知道了生宝宝、坐月子的嫂子更应得到加倍的宠溺。现在，每当有年轻媳妇指责婆婆时，我家嫂子就会动情地说：“我遇上了一个好婆婆。”
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眼母亲已离世30多年，她是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一生苛求自己，宽以待人，识大体、顾大局，明事理、辨是非。来自母亲的这份荣耀将永远珍藏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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