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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 云
“炒米茶”是扬中人夏天最富特色的清凉消暑美食,也是一代又一代扬中人炎炎夏日最温馨最甜美的乡愁滋味。当人们忙碌一天回到家中,饮上一碗放凉了的“炒米茶”,那才叫一个“快活”,一股清凉顺着喉头一直连到了腹中,汗津津、黏糊糊的后背霎时凉快了许多,辛劳一天的疲惫顿时有了轻松之感。
扬中人习惯了把小暑和大暑称作伏天,这时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毒辣的日头把长江江面晒得波光粼粼,连柏油路也都被晒得软塌塌的,汽车驶过留下了一道道冒着黑油的轮胎印,行人踩在上面,烫脚,粘脚,没走几步,就汗流浃背,湿答答的衬衫裹着身子,怎么扯都不舒坦。
暑热常常导致人们食欲不振,吃什么都感觉寡淡无味,提不起胃口。每当这时几乎家家户户扬中人都会想起这个已被刻入了扬中人夏日基因代代相传的解暑良方——“炒米茶”。
扬中四面环江,有人曾说这江水就像个大蒸笼,一到伏天江水蒸腾的潮气裹着暑气,让人每吸一口气都如在呼吸热浪,而这“炒米茶”经铁锅炒制后,米香更浓,也更耐熬煮,凉透了喝下去,既能解腻又可去湿,是江岛人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消暑智慧。所谓“炒米茶”,其实不是茶,而是把大米放在铁锅里翻炒至微微焦黄,香气四溢,再加水熬成的粥。如今的扬中人都爱把它放凉了吃,配上“苋菜烧饼”、咸菜或者“胡椒酱”,既爽口又开胃。
我记得小时候放了暑假,早上一起床家前屋后的枫杨树上就有许多蝉在“知了—知了”,一声高过一声地争鸣了。晌午过后热浪滚滚,那些枫杨树都蔫头耷脑地垂下了叶子。傍晚时分,妈妈从生产队的农田里回来,脸颊被晒得红扑扑的,裤脚上还沾着泥巴。她边抹着汗,边对我和弟弟说:“别着急,妈给你们炒‘炒米茶’吃。”
虽然用现在的眼光看,“炒米茶”算不得什么珍馐,但在那时却是扬中人夏日里最贴心的解暑美食。
妈妈麻利地清洗干净铁锅,在灶膛里生着火,塞上几把稻草,火苗便舔着锅底跃动了起来。她弓起身站到灶台前,舀一勺大米倒入锅中,用锅铲贴着锅边慢慢地翻搅,米粒在锅里“沙沙”作响,越炒越香,大米在锅里蹦蹦跳跳,渐渐地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焦黄。妈妈满满地添上一锅水,“噗呲”一声,焦香四溢,连趴在门槛上打盹的老黄狗都竖起了耳朵。盖上锅盖,水烧开,我听见锅里的“炒米茶”在一个劲地“咕嘟咕嘟”着,蒸汽裹着米香,弥漫着整个屋子。
天色暗了下来,爸爸一下班,首先就会把方桌搬到门外的场上。那时一到伏天,每到夜晚家家户户都有把小桌子搬到门外吃饭乘凉的习惯,人们边吃饭边摇着扇子扇风掸蚊子。
妈妈把“炒米茶”用脸盆盛好,放在门外的方桌上凉凉,又到门口的菜园里摘了两个茄子,和面糊,煎茄饼。爸爸在锅堂里烧火,妈妈把手里的面糊团子往油锅里一放,用铲刀按压了几下,锅里的面糊团子就“滋啦”“滋啦”地变成了香气扑鼻的大饼子,勾得我和弟弟一会儿到门外看看“炒米茶”,一会又围着灶台张望着摊烧饼,馋得口水直流。
入夜妈妈端出热气腾腾的茄饼,给我们盛上温凉的“炒米茶”,一家人围坐着小方桌吃着“炒米茶”和茄饼,听着从田埂上传来的“呱呱、呱呱呱”的蛙声,青蛙、癞蛤蟆都在热烈地打鼓争鸣,像是开着热闹的田园音乐会,萤火虫更是漫天飞舞,在夜幕中一闪一闪的,美丽又神奇。 那 个年代物质匮乏,缺吃
少穿,一日三餐几乎都是稀饭,犹在春夏时节粮食青黄不接时,那稀饭稀得只有在锅底才能捞到一点米,小菜也都是自家腌的“酱瓜”,像这样美美地吃一顿“炒米茶”已算是难得奢侈的人间美味了。但就是这样的粗茶淡饭浸润着爸妈的辛劳奋斗,珍藏着他们养育我的温暖幸福故事,也铭刻着我念念不忘的家乡情怀和旧时光里扬中人艰难度日却精神富足的历史记忆。
如今的夏天,空调驱散了暑热,冰箱里的冰镇水果、饮料和奶油雪糕,也会给人们带来清凉,但我每每听到蝉鸣声,仍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小时候妈妈煮的那吃一口满嘴留香,喝一口温凉舒坦的“炒米茶”。
又到了一年中最暑热的时候,我每天最想吃的依然是一碗“炒米茶”。“炒米茶”里的夏日清凉,蕴藏着我童年的美好回忆和家乡的味道,刻着我们味蕾上的乡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