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选华
那天,在苏州,与苏大某学院的党委副书记相识。我盛情邀请她明年开春来扬中吃河豚。她笑着跟我说:“扬中我经常去,因为我是扬中媳妇。”一旁的扬中发展促进会苏州分会的领导颇感兴趣,立马开始“刨根问底”。
攀谈中,我才知道,她先生是生在宜兴长在宜兴的扬中人后代,她先生的爷爷是扬中人,年轻时去宜兴做篾匠,在那里成了家。她还跟我说,先生的爷爷年岁越大,回扬中的次数越多。过了八十岁,每年都要回一趟扬中,一住就是个把月,虽然老家没了地也没有房子,但老人对扬中那种眷恋却依然炙热。
跟她聊天时,我想起了我的大舅。大舅今年九十二岁,这几年也常回扬中,每次小住两三天,离开时也都是依依不舍的。
这种不舍,是深入骨髓的。因为他不止一次跟我说过:“我这么大年纪,回家,回一次是一次啦!”
在大舅这些早年靠手艺外出谋生的人眼里,或许这江中小岛才是他们永远的家!
解放之初,大舅二十出头。大舅之后外婆又生了五个子女,作为家里的长子,大舅很早就帮父母挑起了生活的重担,放牛、车水、种沙田,照顾弟妹。
贫瘠之地开不出绚丽的花。或许外面的世界很大也很精彩,大舅跟许多同龄人一样,踏上了背井离乡讨生活的那条路,他去了上海青浦一个美丽的古镇——朱家角。
从后来大舅跟我的每一次聊天中,我隐约感受到,他年轻时的离乡,不是无奈,而是一种自我救赎的悲怆,是与命运抗争的义无反顾。
因为,他深知,这一走,可能永远无法回头,这一走,离亲人、离故园将越来越远。他还深知,这一走,前面的路将是自己一个人去走,生活的苦难也得由他独自背负。
在异地他乡,如大舅一般的扬中人在前行中摸索,拼命挣钱,努力扎根。他们大多文化水平不高,只有着一门能养活自己的手艺。正是靠着这些扬中岛民拿手的绝活,他们在激烈的竞争中渐渐站稳了脚跟,赢得了当地人的接纳和尊重。
难能可贵的是,这些走出去的扬中人有着天生的“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倔强和自信。他们面对生活的重重挑战,不是默默承受,而是勇敢迎接,用自己的聪慧和胆气不断地爬坡过坎,追求曾经的梦想,实现人生的希望。那些年月,行囊是他们的标志,憨厚与机灵、谦卑与傲骨在陌生的土地上交织出许多不同的故事。
每个离乡扬中人的故事都写满了曲折与精彩,也充盈着生活的艰辛和温度。
大舅刚去朱家角的那几年,靠着他精湛的竹篾手艺谋生,不仅能修旧如新,还能编织出精致的篾席、竹篮等。大舅为人豪爽、仗义,做事细致、实诚,在小镇上赢得了很好的口碑,也迎来了自己的爱情,与一位土生土长的上海姑娘结为连理。
成家不久的大舅,迎来了自己人生的“高光时刻”。他凭着自己的努力进了当地的县办钢绳厂,紧接着,两女一儿也相继出生。生活的压力依然巨大,太阳升起的每一天还是充满了挑战。
随着孩子们不断长大,大舅和舅妈经历了独具“游子特色”的生活磨砺。扬中家中的父母渐渐老去,整个家族需要他们的关心和接济,上海家里的孩子读书成长,也需要一笔巨大的开支。人到中年的他们,不仅要面对上海那个“家”眼面前的压力,还要处理与扬中这个“家”以及整个家族的关系。为了回扬中,他们省吃俭用,把牙缝里“省”出来的生活费装进毛竹做成的“储蓄罐”里。那些年,大舅和舅妈每一次“回”与“不回”的选择与决定,都充满了艰辛与不易。然而,正是这些经历,塑造了他们坚强、独立的性格,也让他们的人生变得更加丰厚和温润。
我有点懂事的时候,跟父母第一次去了上海。对大舅他们家的生活没有太深印象,只是记得他们住的那个房子楼梯陡且逼仄,还记得舅妈每天清晨从石板街尽头放生桥堍买来的油条豆浆,以及舅妈做的那吃过再难忘却的爆鱼。那时,我认为这就是上海。为此,我还在同学们面前炫耀了好些时候,因为油条豆浆对于我们这些农村孩子来说,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
长大以后,我才知道,大舅这些离乡的扬中人大都如此。“独在异乡为异客”,只要听到那熟悉的乡音,都要问问可是扬中的,更别说至亲好友来了,当然必须尽其所有、热情款待。因为,在他们眼里,这些人是他们魂牵梦绕的那个地方来的,带来的不仅是乡音袅袅,更有那挥之不去的乡愁。
前不久去朱家角,大舅跟我说,年轻时跟他一起去青浦的那些人如今都离开了人世,就剩下他一个人还在朱家角坚守。我接过他的话,不知是宽慰,还是其他,“其实,舅舅啊,在这些人当中您是活的最成功最通透的那个,孩子培养的好,朋友也很多,街坊四邻的对您都很尊敬,作为一个外乡人,这已经很不容易啦”!
是啊,也许大舅已然把朱家角当作了自己的第二个故乡。因为扬中,曾经是他们那辈人安放灵魂的港湾,虽然根在扬中,但家却安在了千里之外,那里才是心安之处、身安之所在。
少年离乡,心中难免有痛。我无法揣摩那些年走出去的扬中人经历了怎样的心痛。但他们用简单的故事延展出丰富的人生经历,活出了不普通的人生轨迹。他们的经历,续写了一个又一个传奇,虽然过程充满艰辛与曲折,但他们的精神却值得我们铭记与传承,或许这也是扬中“四千四万”精神的另一种诠释吧。
致敬他们,那些年走出去的扬中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