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锦怀
前些天,在橱柜角落瞥见一捆年代久远的夏布,心绪瞬间被牵动。奶奶和母亲种麻、割麻、剥麻、捻麻的身影,清晰地在眼前浮现。指尖抚过那微凉的夏布,不由得轻叹:她们积年累月辛劳的成果,终究在这岁月的角落里沉寂了。
夏布的主要用途是制作蚊帐。上世纪80年代前,夏布帐子是各家各户必备的家庭用品,进入80年代后,夏布帐子逐渐被更轻便、更透气的尼龙帐子所代替。
夏布帐子曾是嫁妆中不可或缺之物,制作一顶帐子耗时数年,需历经种麻、捻麻、织布、合帐(即制作蚊帐)等繁复工序。合帐之事极为讲究,在老黄历上单列为重要一项。即便难逢合帐吉日,也必得另择黄道吉日方可进行。婚礼当日拿嫁妆时,抬帐子的必是男童,取其纯洁无瑕与阳刚之气,为仪式增添祥瑞。
帐檐是悬挂于蚊帐前上方的配套装饰物,兼具防尘与美化功能。扬中方言称其为“帐can(上声)子”。通常以红缎或白细棉布为底,尺寸约高0.4米、宽2米,其上绣有花鸟或人物图案,如“凤戏牡丹”“喜鹊登梅”“鸳鸯戏水”及“麒麟送子”等。帐檐下沿饰有花边,红缎底多配流苏或排须,棉布底则常镶褶皱花边。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蚊帐在人们的生活起居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蚊帐是一个家庭底细展示的窗口,进入主人之家,若床帷上挂着一顶洁白的蚊帐,毫无疑问,这个家庭主妇是位精明能干的人。
蚊帐是盛夏酷暑的防蚊屏障。当夜幕降临,蚊群如影随形,贪婪地扑向肌肤,躲进蚊帐尤如筑起一道拒蚊防线,将其拒于毫厘之外。而在寒冬时节,它又能抵御冷风侵袭。即便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北风仍会从屋檐瓦缝钻入,扰人清梦。此时只需放下蚊帐,寒意顿消,舒适立现。
我对蚊帐最深刻的记忆,是儿时乡居躲避蚊子的日子。那时房前屋后,菜园草丛、鸡舍猪栏,处处是蚊子滋生的温床。每到夏日傍晚,蚊虫倾巢而出,嗡嗡声不绝于耳,仿佛整个天地都被它们占据了。人无处可逃,一张嘴,说不定就能有蚊子飞进。唯有躲进蚊帐,才能避开这声势浩大的“蚊阵”。蚊帐是苎麻纱布做的,透气性差,罩在里面又热又闷。那时没有空调电扇,只能握一把芭蕉扇躺在帐中不断地摇,常常是汗流浃背。即便如此,也比在外面喂蚊子强多了。
如何防止蚊子躲进蚊帐内,也有学问。蚊子昼伏夜出,常常白天钻进蚊帐,躲在里面不出来,夜里伺机叮人。于是须在蚊子出窠时,用扇子将蚊帐中的蚊子赶出去,放好蚊帐门。睡觉前还要检查一下蚊帐内还有没有蚊子,如果有就直接用手掌将其拍死。儿时还没有通电灯的时候,睡前,母亲常端着罩子灯进蚊帐查看,若发现蚊子,便悄悄将灯火凑近蚊子下方,然后迅速将灯一提,蚊子便被灼落灯罩中了。在确认蚊帐内没有蚊子后,用夹子将蚊帐门关严,蚊帐四周用席子压实,不可留一丝缝隙,以防蚊子乘虚而入。为防睡觉时无意间将手脚贴靠蚊帐,遭帐外蚊子叮咬,人们发明了“戗席”——三块高约0.4米、与床同长同宽的席板,分置于床里侧及两端,筑起一道防护墙。
春节前夕,家家户户例必清洗蚊帐。夏布帐子质地厚实,清洗起来格外耗时费力。在集体经济时代,人们便利用生产队休工的日子,或特意要求生产队放半天假进行这项大工程。
天刚亮,主妇们便匆匆起身,卸下蚊帐浸入澡盆。灶膛里扒出的草木灰,此时派上大用场,将其盛在畚箕中,置于圆木盆内用水浸泡,那澄澈的灰水便是洗涤蚊帐的天然良剂。
洗濯时,先倒掉浸帐子的浑水,再将滤清的草木灰水倾入澡盆。浸透的夏布沉重异常,徒手揉搓比较困难,只能靠脚力踩踏,俗称“踩帐子”,这通常是家中男劳力的职责。踩踏者赤足踏入盆中,一脚紧挨一脚,务求处处踩到。踩过几轮,便将湿漉漉的帐子费力拖起,翻个面再踩。不多时,盆中水便十分浑浊。倒掉脏水,注满清水,如此反复踩踏四、五遍,帐子方算洁净。
晾晒亦有讲究:需将洗净的蚊帐如同张挂于床上那般完全撑开,否则一日之内难以干透。每逢洗帐之日,家家户户门前支起的洁白帐子,便成了村中一道独特的风景。
后来出现的尼龙蚊帐,洗涤就简便多了,洗衣机转几圈,甩干后往竹竿上一晾即可。时至今日,蚊帐在多数城乡家庭中已渐行渐远。这既得益于居住环境的改善,蚊虫大为减少;也因有了电蚊香、驱蚊液等更科学的防护手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