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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正祥
央视龙年春晚，最感动我的一首歌是《拼音》，演员黄渤声情并茂的表演，听得我热泪盈眶，不禁让我想起上一个龙年春节在扬中老家与老父亲一起过春节的情景。
父亲与我同一属相，长我二轮，过了年父亲93岁。春节期间我们谈得最多的是往事。父亲说他身上有二条基因遗传于母亲（我的奶奶），一是驼背，二是长寿。
父亲现在背驼得厉害，站着，脊柱弯得与腿几乎成90度，随着年龄的增加，越来越重。过去我一直认为父亲是劳作过度腰肌损伤积劳成疾所致，记得父亲70岁的时候来山东过生日，腰还是直直的，没想到几年后我回家看他，就突然弯腰了。他说奶奶也是70多岁开始弯腰的，他还说我的二姑也是这样，看来是有家族因素，奶奶的基因遗传给了六个子女中的他们二个。我说，千万不要遗传给我。奶奶83岁去世，在那个年代算长寿的。
记得为父亲过90岁生日的时候，他说的最多的是年轻时在上海谋生的经历，他年轻的时候曾在上海工作过16年，后来由于家庭变故放弃了这份工作，离开后一直没有回去过，并萌生了想去上海旧地重游的想法。但当我准备就绪的时候，他又改变了主意，我问他为什么又决定不去了？他说不能给我们添麻烦。我说没有什么麻烦啊，我们都退休了有时间陪你、照顾你。父亲说：“我毕竟年纪这么大了，如有闪失会害了你们。”春节期间我有意重新提起，他仍然如是说。我想，父亲不是不想去而是怕给我们添麻烦，因此他将这一愿望深深地埋在了心底，成为了他终身的遗憾。
平时父亲也总是把他的欲望埋在心底，从不提出非分之想，也从不做出非常举动，他把自己封在狭小的空间里，甚至连屋门也不出，让他出去走走，他总是说，我不能害你们。似乎他脑子里有一种禁忌或有一种预感，不管怎样，父亲按他自己的规律生活着。他担忧的倒是我，总是说你要保重。他看我不适应南方湿冷的气候，回家没几天就感冒了，他说以后冬天不要回来了，选择暖和的时候再回来。父亲的话让我的眼睛湿润了。
父亲不止一次地向我忏悔，说小的时候打过我，而且清楚地记得，打过我两次。一次是在舅舅家，刚刚办理完外婆的丧事，天晚了父亲叫我跟他回家，我贪玩没有立即听他的话而挨打；一次是在老家，我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我，他越追，我跑得越快，后来追上了，当然他的火气也更大了，狠狠地搧了我二个耳光。这后一次他说记不清是因为什么了，但是他清楚地记得我被打以后惊愕的眼神。他说：“你小时候是个听话的孩子，也是懂事的孩子，我不应该打你。”他连说了三遍“我不应该打你”。我说：“在我的记忆里，你从来没有打过我。”他说：“那是你不记得了。”
父亲一生没有什么嗜好，到了晚年喜欢喝个小酒。记得年轻时从来不沾酒，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后辈们给他的礼物最多的是酒。我只要有机会，也总会给他捎去几瓶山东名酒。陪父亲喝个小酒，这是我过年最幸福最温馨的时刻，我平时很少喝酒，父亲用他的经验劝我，酒是好东西，既能提神，又能活血化瘀。当我不胜酒力的时候，他还会说，你年纪轻轻，缺乏锻炼，要与我碰一杯。每当这个时候，我方感觉到被人疼爱是多么地幸福，在父亲面前我永远是个孩子。在与父亲过年的日子里，还有一件事让我一直思索着，是什么原因改变了父亲对三姑父的看法。我到家不久，父亲让我去看望三姑父。说实话，我这次回家没有做看他的准备，因为他与我家来往甚少。最直接的起因是姑姑因为未能生育而一辈子受气，所以我们对这个亲戚一直不感冒。这次父亲的态度来了一个180度的变化，不但让我去看他，而且反复交代必备的礼物，并且明确指出礼物要与看叔叔的一模一样，不得有任何差别。我心里虽然犯嘀咕，但还是照着办了。事后我企图解开父亲内心的变化，但是没有得到直接的回答，我只能意会。也许是人到了这个年龄，思想会自觉地升华，他会原谅这个世界，他会原谅每个人。也许是经过了一辈子的生活阅历，人的本性又回到了“人之初，性本善”的原点。
万万没有想到过年时身体好好的父亲竟在我们离开一个月后溘然长逝。真是应了那句古话：子欲孝而亲不待。因此这个龙年春节成了我与父亲过的最后一个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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