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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向珍
呼啸的北风刚刚刮进腊月，零星的鞭炮声，就把安静的小村子搅得热闹了起来。左邻右舍的大人们，牵儿抱女，呼朋引伴，从热乎乎的炕头上飞快地爬起来，呼呼啦啦地往附近的大集上跑去。
父亲用旧手绢把钱卷好，装在口袋里，仔细地按过几回，才牵了我和哥哥的手，高高兴兴地汇入了赶集的人群。先买放不坏的东西，父亲乐呵呵地说。五颜六色的灯笼，栩栩如生的海绵头花，奶奶爱喝的白酒，红艳艳的对联纸，喜气洋洋的年画……我们在人堆里挤来挤去，把该买的都买回家去。
低矮的土坯房，经过了多年的烟熏火燎，满屋里黑漆漆的。父亲母亲每年扫了屋，把新买的年画贴上去的时候，整个屋子里才会重新亮堂起来。每年买年画，父亲总会买一张娃娃抱鱼的贴在最显眼的地方。我问他为啥老买同样的年画，父亲指着画上的胖娃娃说：“这个好比是你，你抱着的大金鱼和莲花象征连年有余，也就是年年有余，这张画代表生活富足，希望我们每年都有多余的财富和粮食。”
听父亲讲完这张年画的重要性，我盯着那张年画看了很久。想着年年都有吃不完的白面馒头，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我三下两下爬上炕，站在被窝垛上，抚摸着胖娃娃的脸蛋，高兴地又蹦又跳。
村子里年年有余、生活富足的人家，大年三十的餐桌上是有鱼的。鲤鱼或者草鱼，或者是别的什么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家吃饭的锅台上也会有几条母亲整的面鱼。过了腊月二十三，母亲就忙着发面蒸馒头了。白白胖胖的大馒头是必须要蒸上几大锅的，还有放了红枣的花卷和年糕。最后一盆面了，母亲就找出木头模具，把揉好的面团放进去，压实压平，轻轻地磕在面板上，再把红豆摁上去做眼睛，一条好看的金鱼就成型了。
黢黑的大铁锅，红彤彤的木头火，烧得满屋子热气缭绕。刚出锅的大馒头，馋得我直吞口水，母亲把粘在锅上的锅巴铲下来，吹凉了递给我和哥哥吃。我们吃着喷香的馒头锅巴，看着那些肥胖的金鱼馒头，一口一口咽下去的，都是难得的快乐和满足。
大年三十的中午，母亲把白菜、豆腐、粉条和肥猪肉一起下锅，炖得满屋喷香。我们眼巴巴地围着锅台坐好，看着母亲舀了第一碗菜，碗里有很多的肉，递给坐在炕头上的奶奶。等到我们抱着各自的菜碗，吃得正香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母亲的碗里向来很少有肉的，于是各自夹起一块大肉，倔强地放到母亲嘴里去。母亲分给我们的金鱼馒头，我们舍不得吃掉，东藏西藏，直到过完了年，金鱼馒头还是好好的，除了有点干裂，一片鱼鳞也未曾少掉。年年有余呢，我和哥哥总是很开心地想着。
我工作后的第一个新年，兴冲冲地买了两条鲤鱼回家。也就是从那年的大年三十开始，我们家的饭桌上终于有了真的鱼了。那天吃饭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看着盆子里两条热气腾腾的大鱼，好半天都没人动筷子。
雪落雪融，花开花谢，过年的餐桌上，各种各样的鱼，无论是蒸、煎、炸、炖，还是更高级的做法，我们都吃过了无数次。每次面对着这些装在精致瓷盘里的美味佳肴，我还是会想起母亲蒸的金鱼馒头，想起那两条盛在盆子里的大鱼，想起父亲对我说过的，年年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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