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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祖的呼唤
钱兆南   2018-09-14

  □钱兆南 我们现在所见的西来桥,其历史还算不上悠久。真实的西来桥,自盘古开天起就有了。那时的这里还没有名字,一片蛮荒之地,后来这里变成一片汪洋,一座座小岛浮出水面。多年后这里又变成陆地。沧海桑田,大地一片沉寂,若将目光端平看这里,除了野生动物们的踪影和恣意生长的古老植物外,孤寂得一无所有;登高俯瞰,这一片天然形成的版图像女娲娘娘遗落在凡间的花手帕。 地质的变迁让这块泽地造化成今天的一片绿洲,这里从前被命名过中心沙、复兴洲、福星镇,今天被唤作西来桥。任何命名都没有“西来桥”三个字具有仪式感,这三个字的出现,意味着向远古的天地献祭,昭示着这方大地上的生灵图谱的出现,必将与众不同。就说近年西来桥舞龙文化的出现,也并非偶然的,只是他们聆听到了先民的呼唤。今天我们站在这方热土上回望,这里远古的意趣只是被时光湮灭,留下来的余脉,让人觉得这里的一切更像一块带着暖意的玉,触手生温,又不敢轻易触摸,只能肃然起敬。那黄色的土地犹如一条蛰伏于此的地龙,蓄势待发,直到这里被命名为西来桥时,人们才终于拨开了她神秘的面纱。 绕西来桥镇的周围,皆以圩埭划分,这些圩像是龙首、龙眼、龙身、龙须、龙爪变出来的。许多圩以数字来命名,与八卦中的象数理相验证。圩在东南西北中,自有乾坤,组成“六竖一横”的骨干水系,有些像龙身上的骨头,节节相连。 我说的西来桥,这三个字不只是名词,还是动词。桥不只是水上的路,还是众生的渡口。西来桥如果是亿万年前的蛟龙用背脊拱出来的一片沙洲,那么这里的人们无一例外是龙的后代,秉承天地造化。绕着小镇的五乡八圩,在龙气的牵引下聚集到一起,领着这方子民们舞出欢畅,舞来好日子。都说神龙见首不见尾,而这里每年的二月二,西来桥的龙们首尾相接,在天空下腾挪翻转,转出来好运气,翻出了好年景,这些其实都是人与龙的神魂交融。如果非要说西来桥的来历的话,追根溯源,在远古时,这里应该隐遁过一条青色的龙。根据易学中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之推演说法,在太极的图谱中,青龙在左,代表着绿色的春天,西来桥无疑是条碧色的草龙。生在舞龙世家的严健便是一条出色的青龙。如果你与他擦肩而过,并不能发现他的奇,但奇人往往生活在低处,灵魂却在高处,只有在他领着一群舞龙人,摆开龙门阵的时候,你才能发现他的奇:观者根本分不清哪个是龙,哪个是他,他的形神与龙早已合二为一。他接过了父辈们手中的舞龙棒,再把这棒传给他的下代。他在的这一个村,有三十八年的舞龙史,家家户户出钱出力,六百多人的舞龙队伍,舞出西来桥,舞到了全国的锦标赛运动会上。 如果有灵魂之说,那么一个灵魂与另一个灵魂碰撞在一起,心是会发烫的。那么,这一群人呢?西来桥人的灵魂就无数次与龙的灵魂发生过碰撞。龙的灵魂照见了人类的脆弱、庸碌、冷漠以及深藏在内心深处的黑暗,龙伴着风雨雷电横空出世,昭示着要用不可一世的神力唤醒那些吸附在人类身上的暗疾。这就需要龙的每一个骨节都是丰饶的。它的鳞片在天空下,在深水里闪烁着夺目的光芒,像一座盛开在大地上的花园,明亮,炽烈。这种光亮让人类努力去寻找祖辈们在它们身上留下来的痕迹,这注定了龙不仅有温柔的一面,更有金刚怒目的一面。 龙在灵异的世界里来无影,去无踪,强大的气场左右着天地万象,它在俗世中穿着人类裁制的布的外衣,由人操纵着它的身体,但它从来没有忘记龙的本分——替天行道、匡扶正义。在许多平凡而喜庆的日子里,西来桥人从家中请出条条飞龙,除了四乡八邻云集于此,还吸引了无数的外来客观看。舞龙,不仅仅只是庆典的道具,冥冥之中成了一方人的精神器皿,成全了自己的精神面目、使命与精神回归,并跨越苦难与时代的缺陷、灾难。 龙的世界应该归属于灵的世界、艺的世界。龙作为从远古时代就有的图腾,它并不抽象,它的每一个鳞片里都有生活的细节,每一寸血肉里都有着审美的精神世界。它最早可能出现于伏羲时代,甚至更远,后来属于汉代、唐代、元代、明代、清代,一直到今天的盛世时代,它走过的路远比我们久远,离我们的生活贴得如此之近,无处不在。不仅在西来桥,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龙的足迹遍布神州大地。它超越了人的境界,一直以来引领着人们从低处往高处攀升,这便是西来桥人多少年来坚持舞龙的初衷吧。在这片只有十六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流淌着一代代龙人的青春、智慧、神思、价值观,以及正义和浪漫。无数个宁静的星空下,蛙鼓的欢声,葳蕤的红花草,饱满的向日葵,凡此种种都进驻了龙的精神因子,从一个虚构的世界延伸到现实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因此,从先祖创造出龙的图腾开始起,人类便踏上了精神苦旅。 历朝历代,龙更多情况下集皇权于一身,龙袍、龙椅、龙庭皆为皇家专有,寻常百姓只能仰而视之,若僭越,便是死罪。这些姑且不论,从什么时候起,有关于龙的信物如信使般走进千家万户,并造福于众,让传说变为现实,单单从西来桥的一个村组就能拥有数百人,几十条龙的舞龙队伍,让每一位拿起龙棒的人拥有了龙的气势,便可见一斑。每年的舞龙盛会,四方闻风而动,齐集西来桥。现代生活节奏的加速,速食文化的空泛,让人的精神无所依傍,他们是来寻找久违的心灵热力,让世俗的灵魂在龙气中飞扬起来,拒绝冷漠。西来桥人对龙文化的细节已具体到生活细节上,想不腾飞都难,因为他们触摸到了龙的血肉灵魂,是龙赋予他们这样的神力,内心深处形成一种独特的精神密码,并去努力地破解这个密码,而不仅仅是流淌,更重要的是在西来桥大大小小的圩埭上繁衍下去。 这种流淌是有延续性的。比如龙文化的传承,同样流淌进五彩斑斓的西来桥人对面糏传承的文化中,流淌进各行各业的文明肌理中。 流淌又是柔软的。柔,可以克刚。说到柔,不能跨过西来桥的面糏手艺人,如果民间传说中的龙不食人间烟火,过的是餐风饮露的理想生活,那么民以食为天的西来桥人,在面粉中扭转出另一番龙的乾坤。面糏手艺人姚圣法和黄金龙把糯米磨成的面,以龙飞天的方式呈现在日子中,让面的精髓得以还原。那一坨坨面经过他们的手揉、捏、装饰、蒸汽、起笼,手随心走,花由手生,一气呵成。用栩栩如生来描述那些面糏远不够,站在传承人黄金龙面前,看着他的双手在一团面上像蟠龙似地游走,随着手上的力量深入,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庄重肃穆,当他静坐在一群外来者面前,旁若无人地表演面糏手艺,你从内心不得不去仰视他的绝技。 听村里人说,西来桥走出去的游子,回到这块龙地,久久地伫立于田边,不愿离去,他们只为了寻找记忆中古老的植物红花草。哪怕他们漂洋过海,远离故土,都忘不掉那丝丝缕缕的清香,梦回几度,那梦也会牵着他们回西来桥望一望。普天之下,草香何处不在,唯此地的草香欢畅卓然。 新程村红花草的花海,一眼望不到边,当我不管不顾纵身从堤坝上跳进花海时,松软的黄土接住了我的双脚,闭目沉思良久,顿感脚下生风,有一股热力在穿透周身,感觉草底下的脉脉气息自脚心潜入心田,青滋滋的味道在阳光下发散,摄人心魂的异香布满天空。突发奇想:莫非是有一条青龙静卧于此,是在等待有一个人来唤醒它,而且这条龙多年以来一直与西来桥的子民筋连着筋,骨连着肉,给这方大地带来福音,从过去走向未来,在宇宙中永恒。 龙本应该降临在大地上,才是龙的精神真正回归。 毋庸置疑,龙的形象在中国民俗文化中出现之多,不计其数,不同场合的出现,都被赋予了不同的文化内涵,影射进世界各地人的精神习惯与生活习惯中去。西来桥捏面糏的手艺人,在花海里薅草的农妇们,为传承和发扬乡村文化的管理者,在桥头卖鸡的生意人,用一锅熬了三十几年的汤料把好日子延续到今天,他们都是这里的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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